Just Text 枝丫2
枝丫:奇幻小说系列
枝丫2:《枝丫》第二部
作者 安妮 ·翟理斯
中文编辑 侯慧颖
第一章: 选择面对事实
很多人不喜欢面对事实和现实,而张老板却选择面对它们,不管他喜不喜欢。
比如说,他是北京一家胡同书店的老板。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去世了。还有一个事实是,张老板的心脏旁边有一部分像树一样的生物。
从前,在一个未知的时间,在一个被遗忘的过去,当人们出生的时候,他们的身体里被放进了一棵小树。树有规则。所有的刚刚会说话的小孩都必须记住并背会:“树是好的,树说的话是真的,树告诉我们做的事也是最好的。” 人们应该服从树的规则,而不是听从他们真实的自我的渴望。
其实,还有另一个事实是:一个东西——树——在张老板小时候,未经他的同意,就被放进他的身体里了。
张老板已经把大部分的树切除了。
结果是,他更清楚地看清了现实。几个月的时间里,张老板几乎把自己身体里的树都切除了,一个枝丫一个枝丫地,先是从手臂上,然后从腿上。剩下的一部分树留在了胸口,不能切掉,太危险了。原来的树几乎都已经拔完了并且几乎都沉默了,但是,剩下的一部分树仍然会对他窃窃私语。
没有了大部分的树,张老板好像真的在地里生了根。他能看清现实,觉得眼前没有了树干,也没有了树枝和树叶。他能听到真实的自我,并且能看到真实的自我。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声音。平时他真实的自我能和他的问题并肩行走。
也有一个事实是沙漏不见了。
很久以后,张老板常常一次次地在脑子里回想起他意识到沙漏不见的那个时刻。
张老板觉得没有了根,没有了房间,没有了书店,没有了地面,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,自己也停在了半空中。
张老板的做法是面对事实,他不迷信。但是,他还是不停地问自己:是不是有什么预兆?是不是有什么线索,而我却没有注意到?要是我能未卜先知,也许我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?是不是我可以不让这件事发生?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像树一样的生物说:你想得太多了。服从树。
第二章: 茶壶, 茶杯, 沙漏, 本子, 笔
几天前,当太阳落山时,张老板从胡同书店前窗向外看最后的光明,同时他又把新书放在书架上。他看到书架上有空的地方,看起来有点儿乱,觉得不安,直到放满书。关于这些,他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。像他一贯的做法一样, 他把新书一本一本地放在书架上,小心地把书的边缘对齐。然后,张老板觉得安心了,因为书架上的书放得很有条理。
快关门了,张老板还在等最后一个顾客离开。他想,顾客是买书的人,还是只是看看书的人?这两种人他都喜欢。都欢迎。
“再见,慢走,”张老板对要走的顾客说。顾客点点头离开了。
张老板想,只是看看书。没问题。
顾客走后,张老板走向书店的前门。他伸手握住门把手。门把手摸起来凉凉的。他打开门,向胡同里望去。胡同里几乎是空的,只有走得很快的几个人。张老板明白,一天中的这个时候人们往往是想找一家好饭馆儿吃饭,而不是找一本好书买下它。
再过一会儿,张老板就要开始准备会议了。他想好要拿出来的东西:茶壶、茶杯、沙漏、本子、笔。
但就在那一刻,张老板停住了。他们即将失去最后的光明。烈日已经照了好多天了。他闻到空气里有雨的味道。大家都需要雨。在对面的四合院屋顶下,他可以看到最后一刻落山的太阳。太阳照在他和书店的前面。连最后一束光,都是那么热!太热了!
张老板转身走向书店前门。他再次伸手握住了门把手。门把手的温度几乎和铁匠炉里的火一样烫。突然,一段记忆像火一样在张老板的脑海中着起来了:铁匠的叫声,他的衣服着火了,他的嘴,像一个痛苦的黑色的圆圈。
接着,张老板又看到了红色:红色的木头,红色的火,红色的皮肤。但是他对此无能为力。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像树一样的生物说:你怎么回事?过去的事还是忘不了吗?
张老板把手放在胸前。剩下的一部分树留在了胸口,不能切掉,太危险了。张老板用一贯的做法,有目的地先吸气,然后呼气。慢慢地,张老板平静下来了。他想:我现在就在这里。那是过去的事了。现在就是现在。
第三章: 沙漏不见了
张老板又走进他的胡同书店。把手伸进裤口袋里,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,从这串钥匙里找出前门的钥匙。小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,关上前门,并锁住前门,然后,把门闩上。
像张老板一贯的做法一样,他把门把手推了又拉,拉了又推,确定锁住了。然后,他走向后屋去准备定期会议。
到了后屋,张老板从这串钥匙里找出后屋门的钥匙。他刚要把钥匙插进锁孔,却发现门没有锁,已经开了。
哦,我太老了,张老板想。我忘了锁门。
张老板忙着准备后屋会议。他在一把椅子上放了一个坐垫,让他的老朋友老李的老骨头坐着更舒服一些。很快,他觉得他也需要为自己更老的骨头买一个坐垫。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说:你太老了。你太老了记不住。你不能领导了。你连门锁没锁都不记得。
张老板没管树,而是走向了柜子。
在后屋里,在新书箱子的上方,墙上挂着一幅画,画的旁边还有一个柜子。在他的柜子里,张老板把东西放得很有条理:艺术用品,一盒子的回忆和一个沙漏。
沙漏是用珍贵的花梨木头做的。它来自他妻子的家庭,一代一代地传下来。每次张老板走近柜子时,都期待着打开柜子,看到沙漏熟悉的曲线。虽然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,但是,当他看到沙漏时,他不知为何感觉她的心和他的心还有联系。
像张老板一贯的做法一样,每次开会以前,总是自信地伸出手抓住柜子把手,打开柜子,并把手伸进柜子里去拿沙漏。突然,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。
沙漏不见了。
很久以后,张老板常常一遍一遍地在脑子里回忆起这个时刻,像慢动作一样重放以前的事情:看着太阳开始落山,关上并锁住书店前门,发现后屋门已经开了,把手伸进柜子里,发现沙漏不见了。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:我漏掉了什么?什么?什么?
当树说他太老了记不住了,张老板认为树说得不对。张老板忘不了门里冷,门外热。他觉得门里和门外就像好消息和坏消息的区别一样。
第四章: 停在了半空中
张老板想: 是我看错了吗?他把柜门关上,又把柜门打开。沙漏还是没有出现。
张老板很快地转过头,他想看看沙漏有没有在桌子上。可是还是没有找到沙漏。
张老板又把注意力转向柜子,看了看柜子里。 他把柜子里的东西动来动去,不停地找沙漏。他看到了艺术用品,一盒子的回忆,但是没看到沙漏。张老板看着打开的柜子想:沙漏在哪儿?
张老板很着急。慢慢的,他开始慌了。在哪儿?在哪儿?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说:你太老了。你太老了记不住了。你不能领导了。你连把东西放在哪儿都记不住。
张老板没管树,而是在房间走来走去,看了看后屋,想找到那沙漏熟悉的曲线。他在那么多箱新书中着急地找。
啊!在这儿!这一刻,张老板放心了!他以为看到了!但是,他意识到自己看错了。原来,他找到的是他的茶杯把手熟悉的曲线。
张老板开始生自己的气。树是对的!我太老了!什么都记不住了!我把那个沙漏放在哪儿了?
然后,张老板的另一个想法让他非常不安。
张老板想:如果不是我的错呢?如果我没有丢失它呢?有人借走它了吗?有人偷走它了吗?
突然,张老板惊恐地觉得自己像是停在了半空中一样。
有个人,未经张老板的同意,就进了他的私人空间。那个人看了张老板的东西,摸了他的东西,也呼吸了他的空气。
然后,他突然回到了房间,房间仿佛变成了玻璃——又硬、又静、又冷。他能看清楚一些东西,
但是门上照进来的光让半张桌子,一半的新书箱子,半张墙上的画都看不清楚了。
张老板吸气,呼气。他对自己说:放松,放松。
但是他还是看不清楚现实。他想,他一定要小心,不然整个房间都会碎掉。
第五章: 你忘记了吗?
在通往后胡同的后屋门口,张老板听到了敲门声。他开了门又很快回去继续在许多箱新书中找沙漏。平时,他总会停下来欣赏新书的封面艺术,但是现在,他几乎注意不到任何封面。
走进来的是他的老朋友老李。
老李开玩笑地说:“卖书的张老板,你这儿谁都能进来吗?”
张老板低下头,不回答。他想隐藏自己的表情,不让老朋友看出来。他觉得丢面子,因为现在他感觉心烦意乱。
张老板想:不,我不是谁都让进来的。我害怕已经有人没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来了。你和我,老朋友,现在这一刻,可能也呼吸了那个人呼吸过的空气。
张老板抬起头,想看看他的朋友。
张老板知道老李不可能知道刚才他把他伤得有多深。老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张老板又低下头,回去继续在许多箱新书中找沙漏。
原来张老板没隐藏好自己的感情。他的朋友老李似乎看出了他眼中受伤的神情,似乎觉得哪里不对,同时又很理解他。
张老板听到老李说:“我刚才在开玩笑,我们说点儿正事儿吧。
老朋友,好久不见,你身体怎么样?你在做什么?”
张老板抬起头说:“我在找我的沙漏。”
老李:“啊?怎么了?沙漏不见了吗?”
张老板:“是的,沙漏不见了。”
老李:“你把它放哪儿了?”
张老板:“如果我知道它放哪儿了,我就不会去找它了!”
老李:“冷静,冷静下来,别放在心上,只不过是一个沙漏。可以被替代。你买个新的就行了。”
张老板:“这可不只是一个沙漏,这是我妻子送给我的礼物。它无法被替代。”
老李:“你以前把沙漏放在你的柜子里。你找过柜子里吗?”
张老板:“当然,我找过了,你觉得我傻吗?沙漏不见了。”
老李:“哎,你到底放在哪儿了?”
张老板:“我已经告诉你了!如果我记得我放在哪儿了,我早就找到了!”
老李:“哎,你把它借给谁了吗?”
张老板:“我没有借给别人。我把它放在那儿。我一直把它放在那儿。”
张老板指着柜子说。
老李:“你是不是忘记你借给谁了?”
张老板:“你觉得我是个健忘的人吗?”
老李:“老朋友,不要误解我的意思。别把你的词放在我嘴里。我不是说你是个健忘的人,我是问你是不是忘记了。这不是一回事。”
张老板知道,自己开始着急了,很快就会对老李说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话。他吸气,呼气,放松,放松。
张老板:“哎呀,好,好,好,我姓张还是姓李?我记得。”
老李:“哈哈哈,笑死我了,真逗。”
张老板:“好的,抱歉。但是,你听起来像个侦探一样。别再审问我了。这不是调查。”
老李:“别生我的气。需要我帮忙吗?”
第六章: 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?
张老板看了看老李,他的老朋友。他想了想,然后说。
张老板:“你问我是不是需要你帮忙, 嗯,需要,那我问你一些问题吧。”
老李:“问吧。”
张老板:“比如现在我是一个侦探,你是一个坏人,我问你。”
老李:“哈哈哈。你和我都知道,我已经有一点儿是坏人了,对不对?”
张老板:“两个同时都是真的。”
老李:“哈哈!当然,继续吧。”
张老板:“是的。所以我才问你。我觉得你特别会角色扮演。”
老李:“你是在哪儿知道‘角色扮演’的?”
张老板:“当然是书上。”
老李:“好的,没问题。你会说我的好话还是会骂我呢?”
张老板:“再来一遍:我是侦探。我正在做一个调查。我要审问你。你准备好了吗?”
老李:“准备好了,但是等一下。你不给我泡杯茶吗?”
张老板:“你知道电壶在那里。自己泡吧。”
老李:“难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好朋友的吗?好吧。”
树:对客人要有礼貌。
张老板知道这样不太礼貌,但是他太着急了。他这一刻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沙漏。他没管树又开始找。
然而,张老板有时候会抬起头,看到老李先把水倒进那个电壶里,等水烧开,然后倒进茶壶里半茶壶热水,然后再放茶叶,最后再加满热水。
张老板知道,他的朋友喜欢第一杯茶很热、很淡。虽然张老板很着急,但是他一想到老李的喝茶声就笑了,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老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。像老李平时的做法一样,他很大很大地大声吸了一大口茶。
张老板: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老李:“准备好了,说吧!”
张老板:“是不是你借走了沙漏?”
老李:”没有。我没有借走。”
张老板:“是不是你把沙漏借给别人了?"
老李:”当然没有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?我没有借给别人。”
张老板:“是不是你忘记了?”
老李:“你觉得我是个健忘的人吗?”
这一刻,老李让张老板感到很不高兴。他看着并听着老李又喝了一大口茶,这次的声音更大了。
老李:“只是在开玩笑。我没有借走或者借给别人或者忘记什么。”
张老板意识到这一刻他想停止角色扮演,想和他的老朋友一起讨论并互相理解。
张老板:“如果不是我和你借走的,也不是我和你借给别人的,那是谁借走的?”
老李:“可能没有借走或者借给别人。会不会是被偷走了?”
突然,张老板第二次惊恐地觉得自己像是停在了半空中一样。
张老板看着老李,老李也看着张老板。老李以前见过张老板这样,所以很理解他。
老李:“回来,回来,老朋友。”
张老板吸气,呼气,放松,放松。
当张老板可以开口时,他说:“谢谢你,老朋友。在这一刻,你一点儿都不是坏人。”
老李笑着说:“现在,这一刻已经过去了,对不对?”
张老板:“对。你又已经有一点儿是坏人了。”
张老板记得应该有礼貌,他问老李:“我知道你想喝热的。要不要我再加点儿热水?”
老李说:“对,有点儿凉了。要。”
张老板给老李杯子里加了点儿热水。
张老板:“你说是被偷走了,我也是这么想的。我希望不是。我觉得如果那样一切都会改变。”
老李又非常大声地吸了一大口茶,但是没有说话。
第七章: 带来好运
会议前,张老板很快地穿过胡同,从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个便宜的小玩具沙漏,回到书店,走进后屋,放在桌子上了。
每次进出时,张老板都会小心地锁上门。
在他们的会议中,他们用张老板妻子的沙漏轮流说话。每个人有两分钟的说话时间。当一个人说话时,所有人只听,不说。不然,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地打断别人。他们需要一个沙漏,即使它又小又便宜。
在会议上,张老板坐在其他人旁边, 认真地听。但是,一个家伙——他们叫他“生气的家伙”—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生气的话,真无聊啊。张老板看着他前房东的太太,她不高兴地等着轮她说话,像她一贯的做法一样,想打断,又不打断。
这个便宜的小玩具沙漏,似乎让时间像永远一样长。张老板尝试着听下去,但是他的心已经不在后屋了,而是在过去的记忆里。
当人们死后,离开时,他们的衣服、他们的东西,让我们觉得他们好像刚从房间里走出去。他们马上就回来。没有沙漏,张老板感觉就像他亲爱的妻子又离开了一次一样。刚才她还在,一下子就不见了。
在法庭上,当那个把张老板的妻子和孩子撞死的出租车司机开口时,他不停地哭着说:“我不迷信。每个人的后视镜上都挂着一个护身符。我和大家一样,没什么不同。”
律师说:“继续。”
出租车司机:“我只是看了一下护身符!我只看了一下!就一下!就那么一下!我当时没看到她们母女俩,当我看到她们时已经太晚了!”
律师说:“请继续。”
出租车司机:“我只是想带来好运啊!没想到会这样!是不是有什么预兆?是不是有什么线索,而我却没有注意到?如果有任何提示,或者一些明显的迹象,我就会注意到,如果我看到了,我是不是可以让这件事不发生?!”
出租车司机沉默了,低下头,哭得就像心都碎了一样。
当张老板看到出租车司机哭,他开始哭泣了。他对自己,也对出租车司机,感到有很深的同理心。原因不同,但是两人的心都碎了。
树说:别哭,你必须坚强。
在后屋的桌子下面,张老板感觉到老李用膝盖碰了他一下。
老李轻声地说:“回来,老朋友,回来。”
张老板点点头低声说: “好吧。”
突然,像感冒一样,“生气的家伙”的气传给了张老板。
张老板自己生气地想:我像那个迷信的出租车司机一样,我相信妻子的沙漏能给我带来好运?我一直在找预兆、线索、提示、迹象,而不是看清现实——真是这样吗?
张老板差点又开始哭泣了。他伤心地问自己:要是我能未卜先知,我是不是可以让这件事不发生?
铁匠死前告诉张老板:“我们害怕失去的东西,总有一天会消失。”
张老板胸口里剩下的树说:别跟随铁匠,别跟随别人,别跟随别人的想法。跟随树。
张老板不重视恨,而是重视恨的相反面——理解。他有很多重要的价值观,其中之一就是理解。但那一刻,他感觉到自己的矛盾心理。他恨那个拿走他沙漏的人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。
第八章: 一本关于鼎的古书
大约一年前。
前几天,张老板的前房东太太来书店了。陈太太非常喜欢古书,尤其是关于那本三条腿鼎的古书。她对鼎很着迷。有一次,张老板看见她打开一本写着鼎的书。张老板注意到她的表情从着急变得放松了。张老板觉得有点儿奇怪,但是很多顾客对很多东西和话题着迷。张老板想:各有所好吧。
陈太太有一个问题。陈太太的说话方式常常让人感到不被重视。陈太太没等别人说完他们的故事,就打断他们,别人说话的时候她插嘴,抢着说,把话题从别人的故事改变成自己的。
张老板从书店后屋的新书箱子里拿出一本关于鼎的书给陈太太看。他们一起说了些什么,张老板记不太清了,因为她只让他说了几句。但是,他觉得陈太太已经切掉了一些她的树。
她一直说,他一直听,张老板就觉得可以放心地请陈太太来参加会议了。张老板相信陈太太那样的说话方式,用沙漏轮流说两分钟话,会让她慢下来,会让她说一会儿就得停一下。
二十年前,张老板从一个房东那里租下了这家书店,房东叫陈和平 。陈房东、他的妻子陈太太,还有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住在一个离书店很近的胡同四合院里。张老板在书店住,也在书店工作。张老板租了五年。十五年前,他从陈房东那里买下了书店。
陈房东的儿子,小陈,长大以后成了一个大厨。他开了一个小吃窗口,做特别好吃的煎饼,像皇帝的厨师做得一样好。陈房东死后,这个大厨和他的妈妈陈太太一起住,他一个人赡养她的妈妈。
张老板想:自从陈房东去世以后,陈太太可能会很孤独。参加会议可能会帮助她。我喜欢帮助人。张老板尝试忘记上一次帮助了别人后,他还必须得买一束花去道歉。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说:帮别人自助。
会议开始前,陈太太到来以前,张老板把立白清洁剂倒在一块抹布上,然后用抹布擦后屋的桌子。后屋里有一点儿立白清洁剂的味道。不久,这种味道会消失,书和木头书架的味道又会回来。
陈太太来了。
张老板:“陈太太,欢迎欢迎!请坐。我来告诉你我们的会议方式。”
陈太太:“请说吧。”
张老板:“这个会议是一个试验和发现。。。”
陈太太打断:“谢谢你请我。”
张老板坚持:“。。。的地方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。。。”
陈太太抢着说:“我准时到了,对吧?”
张老板还坚持:“。。。使用这个东西。”
张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他妻子的沙漏,举起它来。
陈太太抢着说:“很漂亮。我非常喜欢。是古董吗?”
张老板想:‘麻烦,麻烦’,但是又继续说:“每个人有两分钟。。。”
陈太太:“谁给你的?”
张老板:“。。。的说话时间。”
张老板还可以闻到清洁剂的味道。他后悔请陈太太来了。他未来还会后悔。
第九章: 在我自己的生活故事里
张老板看着正在喝茶的史太太。
史太太和他坐在她胡同厨房的桌子旁。透过史太太家的窗户,张老板可以看到下午的阳光照在金雨树上。张老板听到一只灰喜鹊的叫声,这只喜鹊可能在史太太的金雨上叫。
张老板喝了一口茶。他很放松。他想:“喜鹊”的“喜”是“喜欢”的“喜。” 大家喜欢喜鹊在外面叫,希望会带来好运。史太太请他去她家共度下午,是一个好消息。但是喜鹊的叫声听起来像是不好的消息一样。他觉得两个同时都是真的。
史太太把茶壶里的茶又往张老板的杯子里倒了一些。张老板知道这个茶壶是很久以前一个好朋友也是她的导师给她的。史太太明白东西的价值。关于他丢失的沙漏,她理解他。
史太太:“我觉得你需要请一个助理。”
张老板想:天呐!这太突然了!这个问题是从哪儿出来的?她为什么觉得我需要帮助?她觉得我越来越弱了吗?我今天下午就弱吗?
张老板:“不用,我能行。现在这样挺好。”
史太太:“你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张老板:“什么打算?”
史太太:“别装。你知道我说什么。”
张老板:“哎,我不喜欢这个话题。”
史太太:“我明白,我明白。”
张老板:“我老了。”
史太太笑着说:“下午的时候,在我床上,你看起来不老。”
听到史太太这么说让张老板又放心了。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说:你不应该忘记你的妻子。
张老板没理树。他用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史太太那漂亮脸庞熟悉的曲线。
张老板:“你是一个善良、美丽的好女人。”
史太太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。
史太太:“谢谢。”
然后,他们都又喝了一口茶。
史太太继续说道:“如果你请一个助理,他可以帮你一些忙。”
张老板想:又来了,真的吗?又提起来这个话题了?
张老板:“帮什么忙?我一直是书店老板,二十年了。怎么,你觉得我变弱了?我不再坚强了,是吧?在我自己的生活故事里,我就是个一次性人物,对吧?在我自己的生活故事里,我需要请一个新的英雄?”
张老板看到史太太对他翻了个白眼。
张老板:“麻烦!太麻烦了!我需要先写一个招聘广告,然后发广告招人。至于面试那些来的人,那就更麻烦了!”
史太太:“你能不能把招聘广告放在书店门口?这样来的人都认识你,知道你的书店招人。”
张老板知道自己有点固执。关于助理,他也有过同样的想法。
张老板:“我不能说对,也不能说不对。我想一想吧。”
史太太:“你知道,我们总有一天会失去一切。我们的父母,我们的东西——连沙漏也会失去——最后是我们的生活。这很难过,也是真的。两个同时都是真的。麻烦是生活中真实的一部分。有时候,正视麻烦,别逃避,勇敢面对,就是英雄。”
张老板:“你是一个智慧、善良、美丽的好女人。”
史太太:“老狐狸,哪里,哪里。”
张老板笑着说:“我觉得你的床太舒服了。我们可以再回床上赖一会儿吗?你还有时间吗?”
史太太笑着说:“我觉得可能还有一点时间。”
然后,他们都把茶杯放在了史太太的桌子上。
第十章: 鸟的叫声
在后屋里,张老板走向柜子,心跳得很快,希望这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果。他又一次打开柜子找沙漏。沙漏还是没找到。
张老板叹了口气。他把纸和笔从柜子里拿出来,走进他的小厨房。他觉得在这里工作比在后屋好,因为这里有窗户。
他等烧开热水泡茶的时候,用那把用来从身体里切出树的刀子切了一个苹果。他把苹果切成了几块,吃了一块。苹果的味道有点苦,也有点甜。他已经习惯了苦和甜并肩行走。他坐在那个吃饭,读书和写字用的小桌子旁。
窗户开着,热风吹在他脸上。他闻到空气里有雨的味道,但是雨还没下。
张老板听到窗户外面一只灰喜鹊的叫声,他能想象到那只鸟有黑色的头和青色的翅膀。那只鸟的叫声,仿佛就是他心里的感觉:又生气又害怕。
他问自己:忘了把沙漏放在哪儿了吗?他忘了借给了谁,还是谁借走了?如果是别人拿走的,是不是不小心的?如果是故意的,那会是谁?谁会做这样的事?
张老板没有回答。
树:你想得太多了。努力工作吧。
张老板心想:树想得太少了。
树:你想错了。
像树一贯的做法一样,因为想错了,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批评他,让他有一点儿发抖。
像张老板一贯的做法一样,他很快地吸气,呼气,放松,放松。
但是这次,关于努力工作,张老板觉得树说得对。他回去工作了。
史太太想让他请一个书店助理。她是不是觉得他太弱了?!他现在的想法像一辆车一样,他马上让自己的这个想法停下来。他知道她说对了一部分。他应该开始忙着写一个工作说明。
张老板知道,他经营书店的方法跟别的书店老板不一样。他喝了一口茶,开始写了。他写一份不满意,又写了一份还是不满意,桌子下面已经有很多他扔的纸团了。最后张老板终于有一个工作说明可以给史太太看了。
张老板听到窗户外面一只灰喜鹊的叫声。可能是同一只,也可能不是。那只鸟的叫声听起来还是又生气又害怕。但是,张老板感觉好一点儿了。至少,关于这些,他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。
第十一章: 在我这里
张老板的沙漏在我这里。
我这样做,是为他好。
很多人不喜欢面对事实和现实,而张老板却选择面对它们,不管他喜不喜欢。
我不满足于事实和现实,我选择真理!
张老板觉得沙漏太重要了。
他把那个沙漏当作宝贝。
树是我们的宝贝。
每一代人都重视这棵树,我们也必须重视。
我们和树是同一个身体。
树让我们安心。
树关心我们。
树帮助我们。
我们选择树,因为树带来秩序。
树给我们身份。
树告诉我们我们是谁。
树给我们清楚的规则。
没有树,生活会很乱。
有树的生活比有真实自我的生活容易多了。
服从树是对的。服从树比服从真实的自我更好。
当我们错的时候,树给我们一些痛苦,也是为我们好。两个同时都是真的。树这么关心我们,我们怎么可能不听树的话?
我是真正的树的信徒,我们都应该是树的信徒。
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。
没有沙漏,张老板很自由。他可以让他的想法更对。
这样,张老板应该成为树的信徒。
对大家来说,这是最好的。
像树知道对我们最好一样,我知道这样对张老板最好。
第十二章: 蓝色的纸来象征青龙
会议开始前十五分钟,其他的人还没有来。在后屋,他们坐在桌子旁边的时候,张老板把他的招聘广告推到史太太面前。这个广告是他用笔记本电脑打出来的,将其打印在蓝色的纸上。他想拿给史太太看。
内容如下:
「
招聘职位:书店助理
月工资:3,000 元
要求大学学历
无经验要求
日常工作:
1. 帮忙打理书店。
2. 帮顾客找到理想的书。
3. 明白协作能创造协同作用。
4. 思想开明,有创意。
如果想申请这份工作,请把您的简历放在门口右手边的盒子里。
」
史太太看了看,然后说:“我们反对树的会议怎么办?我们要保密还是要告诉那个新助理?”
张老板:“这是最重要的问题。面试的时候,我必须小心,看他的表情,然后再决定。大家的安全要看这个。他有全部的树,还是有一部分?他站在哪一边?我们要等等才能知道。”
史太太:“你说得对。”
张老板:“我想要告诉他真相。”
史太太:“好,好,好,我明白了,我同意。我们都要等等看。”
张老板:“是的。”
史太太又看了看招聘广告,然后说:“为什么你要大学学历?”
张老板:“因为我没有。这个书店需要更多更好的想法。”
史太太:“为什么用蓝色的纸?”
张老板重视事实,不迷信。他把身体里大部分的树切出来以后,发现树的存在是事实,但是很多时候,树说的话不是事实,而是信念。
张老板胸口里剩下的树说:相信树。
张老板想:一方面,我不理树。另一方面,我还能听到树。我仍然有时候分不清楚什么是事实,什么是信念。世界上有没有运气?我不能确定。确定的是,结束妻子和女儿生命的出租车司机相信有好运气和坏运气。我不想像他那样。但是,我也不能确定。
树:相信树。
张老板想:我重视事实。我不想相信有好运气和坏运气。但是,如果有可能,我希望给自己带来好运。这是我为什么选择蓝色的纸来象征青龙,希望新助理能带来力量和好运。
但是,张老板不想告诉史太太。
张老板:“看起来专业一点儿。”
史太太:“哦。对,可能会带来好运。”
张老板想:哇!她怎么知道我的想法?她怎么会这么了解?她一句话就说出了我自己的心里话。
张老板:“可能。” 他觉得自己有点笨,但是,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
史太太:“‘明白协作能创造协同作用’ 是什么意思?”
张老板:“一个人工作有好处,一起工作也有好处。两个同时都是真的。而且,两个一起,还能创造更多。”
史太太:哦,好的。思想开明!有创意!你不觉得你的梦想太大了吗?”
张老板胸口里面剩下的树说:别做梦了,努力工作吧。
张老板:“我老了。我失去了很多。现在是时候做梦了。”
继续。。。